“数字生命”这一概念的出现,引发了诸多争议与思考。一些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对其抱有期待,然而,这种期待背后隐藏着科学方法论的僭越。科学方法在探索自然时,往往采用机械组合的方式,将复杂的自然现象简化为静态的片段,忽略了其内在的动态本质。这种局限性在柏格森关于“绵延”的研究中得到了深刻的反思。柏格森认为,科学方法从外部观察事物,不仅因观察角度不同而产生不同的表述,还通过分解事物、截取瞬间来研究,最终将这些静态瞬间拼凑起来,类似于老式电影放映机,通过静态图片的快速切换来模拟运动,却忽视了运动的真正本质。这种相对的知识无法深入事物的核心,更无法适应生命的变化。
柏格森将科学的研究对象限定在物质世界,强调其客观性与可计量性,而将形而上学的研究对象归于精神世界,认为精神与生命是一致的,是主观而真实的存在。在物质世界中,一切可量化、可还原为数字符号,而在精神世界中,却存在着质的多样性,每个瞬间都呈现出独特的状态,形成连续的生命。然而,科学对自身研究范围的过度延展,却给形而上学带来了诸多问题,尤其是经验论与唯理论之间的争论。
经验论将心理学视为一种分析工作,试图用拆分与组合的方式研究精神状态,将自我拆分为瞬间,再试图将其组合起来。这种方法如同打点计时器,不断在精神状态上做标记,设定瞬间状态。然而,随着分析的深入,这些点越来越密集,最终导致自我沦为虚无。而唯理论则试图从碎片中寻求自我的统一,却忽略了精神的个性,最终只能留下一个空洞无物的形式自我,这种形式自我类似于实证科学中的规律,追求普遍性的解释力,却在无限扩大中消失。
面对“数字生命”,我们不禁要问:它究竟是什么?国内学者蓝江提出了“一般机体学(general organology)”的概念,试图回应这一问题。他认为,面对万物互联的巨型网络,传统的技术物和缔结环境的概念已经无法满足需求。这一概念源自康吉莱姆的机体学,强调机器可以被视为人类的器官,工具或机器就是器官,器官就是工具或机器。蓝江进一步指出,随着智能科技的发展,技术物的概念已转变为数字时代的技术物,而许煜在《论数码物的存在》中提到,数码物的存在模式比西蒙东的技术物概念更为宏大,指向的是计算机和大型数据处理系统。数码物构成了一个巨型网络,机器不再是简单的工具,而是连接世界各元素的节点,类似于物与物或物与人的联网模式。贝尔纳·斯蒂格勒则更广泛地使用了一般机体学概念,认为生命是一种负熵,不断突破环境实现新的平衡,而技术的发展使生命的进化变成了技术的一般机体学。在这个阶段,技术物、数码物和身体构成的巨型网络造成了不确定性,迫使生命进行体外进化,生命的存在变成了宇宙范围内的技术问题。蓝江认为,生命哲学已进入一般机体学阶段,个体生命通过技术物连接成一个巨大的生命整体。
当我们面对数字生命时,仿佛在照镜子,映射出的是碎片化的自己。我们与数字生命之间的关系,或许不再是传统的主客体关系,而是斯宾诺莎式的实体。这种关系强调生命的连续性与整体性,而非简单的分析与组合。数字生命的存在,既是对科学方法局限性的反思,也是对生命本质的重新审视。